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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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遲雨濃今天特意勻出一個小時的吃飯時間,領他在遲雨花藝同商場逛,問他想吃什麽。

“難得你這麽大方……”談韻之靈醒避過她揚起,先一步逃向下行的扶梯,“負一新開了一家豉油雞,去看看吧。”

遲雨濃“噢”一聲,尾音帶著耐人尋味的小波浪,嘲諷味十足。

“中午給小徐點的那家呀。”

“……”

談韻之和她隔著兩級扶梯,此刻又踏下一級,目視前方,專註探路。

下至平地,出了扶梯人流,談韻之與遲雨濃並肩而行,這才說——

“不是你讓我對人家好點嗎?”

談韻之模仿當初她苦口婆心的語調:“‘帶小孩很辛苦的,你就算看在小孩的面子上,也對人家熱情一點,這樣人家心裏舒坦了,才能帶好小孩。’”

“你這好的方向有點歪了吧,”遲雨濃警示性看他一眼說,“你看哪個公司的員工參加公費培訓,之後不得在原公司繼續服務一段時間,貢獻自己的學習成果?我還沒見過有人花錢請人學習,學習成果還跟自己沒關的,你簡直就是給別人墊腳鋪路。”

豉油雞門口的人迎上來熱情歡迎進店吃飯,談韻之手背朝對方比出兩根手指,說兩個人,便有人把他們領向空位。

遲雨濃的老板作風仍未收斂,剛一落座,又評價道:“好久沒跟你出來吃飯,你變好多啊!以前總像個小屁孩跟在我後面,問去哪裏吃,隨便,問吃什麽,隨便,光顧著玩手機,簡直跟你爸一個樣。現在有主張多了,竟然還能照顧人。”

“都是帶小孩訓練出來的……”談韻之掏出手機擱在靠墻的桌沿,“總不能讓談嘉秧或者小徐琢磨要去哪裏玩,要去哪裏吃飯吧。”

“行啊,”遲雨濃說,“越來越有家長風範了。”

“點菜,”他掃了二維碼,將手機遞給遲雨濃,“它家的豉油雞和叉燒好吃,之前在別處的店吃過。”

遲雨濃接過他手機,點了豉油雞和叉燒雙拼,瞧著對面人高馬大,這點肉估計不夠,又來一條頭抽蒸鱸魚,再上兩份素菜。

“被我說中了吧。”遲雨濃遞還手機時又舊話重提。

“說中什麽?”談韻之跟她打太極。

“你,”遲雨濃雙手交握,支肘托著下巴,危險地盯著他,“喜歡人家。”

遲愈濃換了一個詞,從“有意思”升級成“喜歡”,仿佛換了一種武器,更尖銳、鋒利,直插他心頭。

談韻之心跳怦然,雙頰泛熱,腎上腺素飆升,肚子更餓了。

他往卡座靠背一靠,慵懶半顯,這太極勢必要繼續舞下去:“我不喜歡你嗎?”

“你少來,”遲雨濃晃了一下手,嫌棄道,“我喜歡以前的男朋友,跟喜歡你,能一樣的嗎?”

“當然不一樣,”談韻之兩手隨意搭腿上,“你前任就是渣男,跟你借錢不還,我能是嗎?”

遲雨濃翻白眼道:“你就是一個二十四孝男友。”

談韻之辯白道:“我單身,多謝擡舉。”

遲雨濃:“誰剛才連手機也拿不穩?”

談韻之:“……沒聽說過地球自轉嗎?”

“……”

服務員端上拼盤,兩人迎來短暫的中場休息,局勢依舊不明朗。

談韻之讓把飯也上了,服務員忙說好。

遲雨濃又感嘆一句:“果然變了。”

“你不知道談嘉秧很愛吃飯,上了飯桌默認有飯吃,慢一點就會鬧,尖叫能鎮壓全場,”談韻之說,“動作不快點不行。”

遲雨濃總能自然切入話題,說:“小徐挺能幹的吧,一整天面對小孩還能不發瘋的都是高手。”

談韻之埋怨她一眼,說:“我說她值這個數,你偏不信……”

“我店裏兩個人加起來才她一個人的工資,”遲雨濃說,“我驚訝一下不行嗎。”

服務員盛上兩碗米飯,談韻之不客氣地開動,遲雨濃往全職媽媽花藝群回了幾條消息,也投入晚飯。

談韻之肚子填了半飽,情緒穩定,從來沒人探問他的心思,他也找不到宣洩途徑,傾訴欲便如同巖漿翻滾,迫不及待要噴發,但無法把控多大規模,多長時間,又只能生生壓下。

“小徐到底有什麽過人之處?”遲雨濃始終不肯放棄。

談韻之停筷輕嘆,走了一瞬間的神,而後說:“剛開始談嘉秧快兩歲不說話,我和她帶去醫院看——對,就我和她,我爸指望不上——醫生問起談嘉秧出生時的情況,孕幾周,有沒有嗆羊水窒息等等,我一個也回答不上來。”

遲雨濃說:“正常,親爸都不一定記得清。”

“但是小徐全回答上了。”

遲雨濃僵住筷子:“她怎麽……”

“來醫院前,她把談嘉秧的所有病歷,包括我姐的產檢手冊,全看完並記住了,”談韻之說,“厲害吧,誰能想到要去翻那些看著亂七八糟的資料。”

遲雨濃盯著他出神,默然頷首。

“你看我家這樣,我媽跑了,我姐不在,我爸又不頂事;談嘉秧親爸不要他,我還要上學,帶不了他又沒法不要他,你說我該怎麽辦?”談韻之兀自搖搖頭,自嘲一笑,“那時候看著小徐,我就一個感覺,啊,有救了……”

“我店裏也有這樣能幹、值得我信任的員工,”遲雨濃耐起性子試探與引導,畢竟她大他十歲,總怕他心思不成熟,“但是,在薪資與福利方面肯定對方就好,我也沒想著跟對方談戀愛啊。”

談韻之不知不覺入套,瞪了她一眼,說:“你剛還嫌我開的工資高。”

“超過一定閾值就有問題了呀,”遲雨濃說,“工資和福利能達到效果,就不用給予太多私人感情。你見過哪個資本家因為工人幹活又多又好,就容許工人變成資本家?”

“我不是資本家,小徐也不是工人,”談韻之皺眉說,“我需要她幫帶孩子減輕負擔,她需要我的錢貼補家用,各取所需,相依為命。”

更何況,徐方亭還和他守著談嘉秧的秘密。

“相依為命”帶著一股執拗的幼稚,遲雨濃頭疼不已,說:“弟啊,喜歡一個人呢,也是分很多種。有的長久深刻,有的只是一時沖動。”

談韻之反詰道:“你喜歡你前任時候,有研究是哪種喜歡嗎?”

遲雨濃大膽道:“當然有,我就是想睡他。”

談韻之像給針戳了,楞怔半晌,一下子紅到耳根子:“我思想很純潔,可沒你那麽流氓。”

遲雨濃又說:“你看你啊,從來沒談過女朋友,可能會有一股想戀愛的沖動,不一定是非常喜歡的人,只要偶然聯系緊密,就能產生一種想在一起的錯覺。等沖動過去了,你不一定還會喜歡這個人。我空窗期久了,偶爾也會有這種想法,很正常,只要工作忙一點,就想不起來了。”

談韻之埋頭扒飯,咕噥道:“我都認識她多久了……”

“算了,”遲雨濃退一步道,“你和她除了小孩還有其他話題嗎?”

“小孩就是一個好的話題,我們談論的是特——”談韻之差點把“特教”說溜嘴,“特別有深度的教育問題,縱觀整個行業,範圍特別廣。”

遲雨濃差點給他的大論點哄住,冷笑兩聲說:“你們探討出點什麽來了嗎?”

“她想當老師,回學校就往這方面努力,”談韻之篤定道,“我反正以後不想要自己的孩子。”

話題不知不覺拐向嚴肅而宏大的層面,遲雨濃再次驚詫談韻之比表面成熟,懂得回避與保護信息,不再像以前談潤琮產後抑郁那會,家裏缺了支柱,大事小事都來找她商量。

現在他可以自己拿主意了。

聽到最後一句話,遲雨濃放心一半。

但依然相信自己的直覺。

“同一個屋檐下朝夕相處,有點感情很正常啊,就像在學校跟同宿舍同學一樣,肯定跟其他校友有些不同,”遲雨濃說,“不用著急否認。三歲都知道他自己喜歡誰,小秧還敢說喜歡自己姨姨呢。”

談韻之繼續吃飯,頭擡一半,掃了她一眼,悶悶地說:“我有否認嗎?”

遲雨濃得到預想中的答案,卻沒有預想中堪破秘密的暗喜。

談韻之表情不太好,像小時候揣著零花錢跑去買玩具,錢半路丟了,無處訴說苦悶。

遲雨濃更加憂心忡忡,道:“我看她這方面懵懵懂懂的,想法挺單純。她知道嗎,看樣子不像吧?”

談韻之扯扯嘴角,毫不掩飾看傻瓜的眼神:“她要是知道,我就直接拉著人出來了好嗎。”

“也是,她還要回去讀書,”遲雨濃說,“覆讀很辛苦的,尤其她這種間隔兩年,一搏上岸,賭註比一般考生要大。你還是別告訴她,省得讓她分心了。你還沒談過戀愛,說不定只是一種錯覺,等過幾個月相隔兩地,說不定就淡了。”

談韻之埋怨道:“我這不打算藏著麽,你非要逼我坦白。”

遲雨濃冷笑道:“我是關心你!——我還以為你會喜歡那種嬌小玲瓏,特別會打扮,性格活潑可愛的女孩子。”

談韻之毫不留情道:“這明明是你前任的審美。”

遲雨濃嘴角一抽,一個小時的晚餐時間所剩無幾,便沒再繼續話題。

談韻之不知道遲雨濃是不是上了三十歲的關系,走過不少彎路,特別想把自己經驗傳授給後輩,以免對方重蹈覆轍,類似他見過的許多長輩;加上職業病,當老板特別喜歡訓話,這一頓飯吃得五味雜陳。

「小東家,你回得早嗎?早的話我讓談嘉秧等門。」

「現在回去。」

「好的,你停車了說一聲。」

徐方亭迅速收拾餐桌,順便往玩具角那邊說:“談嘉秧,一會舅舅回來,去等舅舅好不好?”

談嘉秧喜歡把玩具攤在沙發,站在邊上玩。他下意識往玄關瞄了一樣,問:“舅舅在哪裏?”

“舅舅在開車,等一下就回來。”

徐方亭這邊剛收拾妥當,談韻之來了消息——

TYZ:「吱。」

徐方亭笑著擱下手機,招呼談嘉秧:“來,坐門口等舅舅。”

“好!”談嘉秧放下玩具,飛快跑到玄關,端坐換鞋小凳子上。

等了一會,談韻之可能電梯難等,還沒到。

談嘉秧一邊膝蓋差不多點地,咬著下唇玩——這又是他新近開發的自我刺激方式,時不時咬出一唇口水。

徐方亭忙叫不要咬嘴唇。

談嘉秧跟她討價還價,故意說:“要咬嘴唇。”

徐方亭說:“咬嘴唇,嘴唇會受傷,嘴唇受傷就吃不了飯了。”

談嘉秧沈思出神,片刻後叫:“不要嘴唇受傷!”

“那就不能咬嘴唇啊!”

徐方亭又引導他思考“為什麽”,這一輪隨機教學剛結束,指紋鎖傳來熟悉的聲音——

談嘉秧屁股裝彈簧似的,立刻跳起來,門開那一瞬,興奮大叫:“舅舅回來了!”

一年多以前,這五個字還得由徐方亭假裝他的語調來開口。

“哎——”談韻之習慣性雙腳分開站,談嘉秧恰好可以擠進來,抱住他的腿。談嘉秧緊緊攬住,仰頭朝他笑瞇瞇,還順勢站上他兩只鞋尖。

談韻之把雙肩包解下,隨手擱在玄關櫃上,扣住他兩邊腋下,往前挪了幾步。

談嘉秧哢哢大笑。

談韻之說:“我先換鞋子。”

談嘉秧答:“不我先換鞋子。”

談嘉秧人稱代詞依舊混亂,每當他學不會一種正常的表達,便給人一種絕無可能學會的絕望。

畢竟ASD的障礙好像能攔住小孩的上限。

徐方亭的輔助作用即時展現,她說:“談嘉秧,你說,‘舅舅,你不要換鞋子’。”

談嘉秧說:“舅舅,你不要換鞋子。”

“好吧,我先不換鞋子。”談韻之陪著他稚言稚語,倒退走了幾步。

談韻之在家的時候,總是由他擔任談嘉秧的“洗澡大使”。徐方亭趁機洗澡,談嘉秧喝奶看動畫片,一集20分鐘,剛才能讓他磨蹭完一盒鮮奶。

談嘉秧已經養成習慣,看完一集就返回iPad桌面,再蓋上iPad殼子,絕不會吵著要下一集。

“談嘉秧,過來。”談韻之把他攬過沙發,等消化一會再洗澡。

談嘉秧把自己塞進他兩腿之間,手肘壓在大腿上,伸手夠沙發上的樂高。

“你是談嘉秧嗎?”

“是。”

“你是徐方亭!”談韻之忽然逗他。

“不是!”談嘉秧說完又咬起下唇。

談韻之捏他下巴,讓下唇“虎口逃生”。

“你就是徐方亭!”

談嘉秧慢吞吞地說:“不是,你說錯了,重新說一次吧。”

後面長句又是他從課堂上一字不落地記下來,語氣有些生硬,好歹用對了場景,談韻之便沒糾正他。

“徐方亭是誰?”

“是姨姨。”

“徐方亭是誰的姨姨?”

“是談嘉秧的姨姨。”

“是舅舅的。”

“是談嘉秧的。”

“是我的……”

“是我的!”

徐方亭擦著頭發出來,只聽到最後兩句爭論,笑著問:“在說什麽?”

談韻之側身挨著沙發靠背,一條胳膊搭在上面,視線擡起,掠過她,覆又垂下。

“沒事……”

談韻之另一手捉住談嘉秧的上臂,小孩肌肉含量不高,肉乎乎的手感舒適,忍不住揉了幾下。

談嘉秧轉頭展示他的“哥特式”樂高車,談韻之走了一會神沒理會,談嘉秧扒開他的魔爪,孜孜不倦說“這是巴士”。

“……”

徐方亭感覺到他心情不好,又無從安慰,似乎也沒立場安慰,這不就吃了癟。

她只好借吹頭閃回書房,客廳兩人動身準備洗澡。

這一晚談韻之沒在書房呆多久,拎著從學校背回來的雙肩包就進了主臥。

冬天時他會敞開房門睡覺,現在開空調房門緊閉,徐方亭回房時,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睡下。

她握著手機輾轉片刻,和TYZ的聊天記錄還停在一個無聲的“吱”上。

經常和談嘉秧兩個人在家,她手機不會開睡眠模式,免得談韻之找她不著。可好像他很少會主動找她,每次聊天的開端,都是她主動發談嘉秧的小視頻或照片。

手機剛擱到邊櫃,一聲震動,又回到她的手裏。滑開屏幕,果然是打卡般準時的睡前朗讀。

徐方亭從抽屜取來耳機戴上。

m4a文件比之前的大一點,談韻之不同以往念些應用文,今天講了一個短故事。

大意是主人家裏先有一只大貓,經常自己在屋子裏跑來跑去,追逐假象的朋友,主人怕它太孤單,就領養了另外一只小貓。小貓性子虎,經常欺負大貓,大貓總是默默忍受,但是冬天的時候,小貓又會蹭在大貓懷裏呼呼大睡,由大貓幫它舔毛。多年過去,大貓變成老貓,小貓也長成大貓,直到有一天老貓走了,主人把它睡著的樣子做成雕塑,平常放在床底下——那是它愛躺的地方。

有一天主人突然發現小貓失蹤了,怕它像大貓一樣突然離開,發瘋地翻遍全家。

終於,主人在床底下發現小貓,它正攬著大貓的雕塑,像以前很多次那樣,呼嚕呼嚕大睡。

這一次留白的電流聲過於長久,沙沙沙沙,久到徐方亭似乎能聽見喵咪的呼嚕聲。

她點亮屏幕看了眼,進度條還在走。

時間每增加一秒,小圓點每往右滑動一步,她都以為談韻之要說話了。直到眼前似乎出現他低迷的表情,她猜想他最多就說一句“好了,讀完了”,任務完成,大功告成——

他的聲音終於來了!

“你是不是還在等我說話?”

耳機裏的男聲又是輕輕一笑,帶著點鼻音,狡黠中藏著一絲無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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